风雨里的罂粟花【第六章】14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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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没听说。”“……那没有的话,如果说这个东西不好吃、对身体无益,直接不买不吃不就完事了么?至于非要来示威集会么?”我不解地问道。
“呵呵,没准就是闲的呗?”姜师兄说完,一加油门把车子驶向了十字路口左边。
说起人造肉这东西,我其实也没少吃过;之前住寝室的时候,就喜欢买香肴牌的蜜汁人造猪梅肉和香辣素肥肠当零食和夜宵,泡方便面的时候还愿意放上一两颗;再后来,环保党跟国外几个所谓国际认证过的动物保护组织一起发起了舆论战,打出了人类“应该用每一口改变地球”、“拒绝蛋奶肉、拒绝温室效应”的口号,并且还请来了不少的男女偶像做了所谓的“环保倡议人”,于是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是一夕之间,人造肉在全国都大肆流行——我没那么大的环保觉悟和对普世价值的敏感性,单纯是因为好奇和嘴馋,在那段时间也跟着吃了几次人造肉汉堡和人造肉意大利面,只不过每一次“享用”,虽然没觉得这从英文直译为“超越肉类”的仿肉食难吃,但是那些用豆粕和玉米糖浆制造出来的高压海绵状物体,里面满满的味精味道和香精味道,实在是让我的舌头承受不起这改编世界生态的历史重任。从那以后,尽管普遍还有不少追捧的发烧友,可我是再也没吃过人造肉。而如今,原本被大众追捧的东西突然被大众反噬,这倒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倍觉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顺着“吃人造肉环保”、“拒绝蛋奶肉、拒绝温室效应”这几个短语,我之前参加的那个七星山妙酸乳在线有奖问卷的第一个问题,猛然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您是纯素食主张者还是非纯素食者?”——“Aleaiactaest.”这个集会,跟张霁隆有关么?跟这个调查问卷有关么?可是如果有的话,关系是什么呢?而我明明记得张霁隆似乎暗示过,这个调查问卷是陆东青教授他们搞得一个帮助杨省长连任的招数,但现在我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在一家生产人造肉的肉食厂门前示威集会,会和政治选举有什么关系。
夏雪平现在会在做什么呢?F市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雪,她究竟会在国情部情报局的办公室里,还是跟着那帮探员们跑外勤?情报局的办公室,会比重案一组的办公室暖和还是稍凉一些?这么冷的天,我腿上的那处枪眼周围的地方在隐隐散发着酸痛的感觉,而她呢?她身上的那些旧伤,会不会让她疼痛难忍?快到了中午,情报局的午餐会合她的口味么?情报局的那些特工们,会找她的麻烦么?
周荻呢?那个周荻师兄,对夏雪平的心思究竟如何?他一个结了婚的人,会对她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么?
“你好,请问您是来……”我正盯着屏幕发呆,只听见那个染了黄毛的杨沅沅正对着站在夏雪平办公桌旁的一个人问道。
而回答她的那个女声,听起来久违的熟悉:“哦,我是找许常诺警官签字的,他之前负责了一个关于我朋友的案子……我帮我朋友去民政局办些手续,死亡证明被我不小心遗失了……”“许警官跟我们白师兄出去了……哦,我们代理组长在,你……”我一抬头,竟是那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那双动人的柳叶眉与水润的大眼睛,以及那枚可爱的樱桃小嘴,只是当初的短发已经留长,并且还扎了条长马尾,发梢上还挂着几叠未融成水珠的玉沙。
“梦……蔡小姐,好久不见。”我惭愧得有些不敢看她。
蔡梦君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撇着嘴巴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胜雪洁白的狐绒连帽派克大衣,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有释怀地笑了笑,平静地说道:“这才多长时间,你就做了代理组长?看来你确实挺优秀的……”我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组长,你们认识?”杨沅沅无辜地看着我。
“嗯,”我点了点头,对杨沅沅说道,“你去忙吧……你去帮楚慧师姐整理一下她手头案子的简要报告,要是到了饭点,你们就先去食堂吃饭吧。”“是。”我又看向蔡梦君,对她礼貌地问道:“给你找一间休息室或者会议室,去坐一坐吧?”“不用了,何大警官。”蔡梦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何大警官日理万机,我就不麻烦了。”我知道她一方面因为心里真的对我觉得讨厌,于是不想跟我说话,另一方她也是在故意激我,我感受得到在她体内有一种叫做“悲愤”的东西已经压抑许久,她想找个机会发泄。我明白,我和她这两个彼此的路人,此刻最好的相处方式是装作谁都不认识谁,可我一看到她,便会让我想起,在“桴鼓鸣”这一系列的案子里面,我经历了太多的东西,即便最后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夏雪平的肉体与爱,可这中间,又有太多让我觉得不甘心和不平衡的东西。所以一时之间,我又觉得心里藏着太多的话想要说,因此,我还是自先走到了走廊里,而本来已经说过“不麻烦”的蔡梦君,却也跟在了我身后。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我也没想到我一开口,却是这样的土得掉渣的人开场。
“呵呵,都过了这么久,何大警官,还这么会假惺惺的关心人呀?”蔡梦君讽刺地说道。
听她直接把接下去能继续把话题聊下去的梯子彻底拆毁,我也一下子变成了哑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
“何大警官,看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是有女朋友了吧?”我凝视着蔡梦君那充满憎恶和贬损的眼睛,对她点了点头。
“你的那个女上司,她好像叫什么……夏雪平?”“是她。”我直言不讳地说道。
“嗯。挺好的。她那枪时候的样子,确实很帅气,女孩子看了都会心动。”蔡梦君笑了笑,“你也挺厉害的,自己的额头就那样被人家拿枪口对着,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听了这番话,我不免有些好奇:“你看到了?你那天也在兰山会馆?”可那天除了我和艾立威,在兰山会馆的也就只有在野党的那些人了,难不成蔡梦君跟在野党有什么关系么?
蔡梦君听到我这样问,紧张地咽了咽唾津,然后立刻说道:“对啊……那天蓝党不是在搞活动么?我是蓝党的礼仪志愿者。你被那个叫‘曹艾什么’的那个男人挟持的时候,我就在楼上。”“原来是这样。”我想了想,对蔡梦君反问道,“那你呢?你交了男朋友了么?”“没有。”蔡梦君脸上依旧挂着笑,“男人里面,有太多骗子了。要是被我再遇到一个假装成警察、实际上就是哪家土老板的儿子该怎么办呢?”“……”我揉了揉鼻子,又问道,“那你从隆达离开之后,现在还有再去找实习工作么?”“没有。我连课都不上了。”“怎么会这样?”“我没心思上。”蔡梦君决绝地说道。
我用舌头舔了舔牙齿,停顿了片刻对她说道:“那看来,你最近过得挺不好的。”“一个月以前,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最好的朋友自杀了,你觉得我能好到哪去?”蔡梦君讽刺地对我笑着说道,而说到最后,她的眼睛又情难自抑地一红。
“对不起……”我再一次低下了头。
“‘对不起’?嗬!”蔡梦君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倒像是我把段亦菲肚子里的孩子撞得流了产、又是我把段亦菲从岸上推进了燕江里。她情绪激动地说道:“呵呵,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啊!你骗我、通过我来接触亦菲,是为了破案,伟大的借口不是么?就好像整件事情,你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结一样……亦菲已经死了!看着跟自己……看着跟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不会说话、而且再也不会笑出来、没有了喜怒哀愁的尸体,嗬……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看着从蔡梦君眼中流出的两行清泪,我也跟着发自内心觉得悲怮,但是她口口声声的控诉,却愈发地让我决定要把自己柔软的内心横下来,即便蔡梦君是这样一个温情又善良的女孩,即便我确实辜负过她。
“你说话啊,何秋岩!你怎么不说话?”蔡梦君低声却愤怒地看着我,依旧试图让我觉得愧疚,“你是不是觉得心虚所以……”“我明白你心里的那种感觉。”我抬起头对蔡梦君冷冷地说道。
“哼!你好意思……”“段亦菲尸体被发现那天,虽然我还没回归重案一组、我还是风纪处的处长,但是因为段亦菲涉及‘桴鼓鸣’连环杀人案,所以我也跟着出了警,我也能算是第一时间见到死去的她的人之一。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把她跟我最后一次见面时候,我跟她的谈话内容转述给你,但是对于很多事情,我们俩都释怀了。”“我不信!你纯属……”蔡梦君继续对我大动肝火地叱责道。
“由不得你信不信!”一时间,我也十分激动,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我又住了口,调节了自己的呼吸,接着放缓了心态和语气对她说道:“你以为在过去这两三个月里面,失去生命的只有她么?他那个名义上是哥哥、血缘上是父亲,实际上是男朋友的人,为所谓的复仇,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女人、又把她从几百米高的山崖上给推了下去;我们重案一组有一个警察,他生前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事,在工厂里遭遇到了爆炸,被活活烧死,他留下了一个女儿,而他的妻子对他们的女儿并不好;还有我的一个手下,他话痨、说话没正形,有的时候还有点胆小,结果被人当着眉心一枪毙命……他们生前也有他们的喜怒哀愁、他们的情感,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受么?”“可这些人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蔡梦君哭着对我质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因为段亦菲的自杀,对我如此愤怒?是她选择了个告别这个世界,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在这一刻,我也总算清楚了自己心中对于“桴鼓鸣”这个案子一直残存的不甘心究竟是什么——我在追求一种所谓“果报”的东西。努力了应该得到收获,怯惰就应该双手空空;善良的人和正义之士就应该得到鲜花和掌声,作恶多短的人就应该受到唾弃和惩罚。然而事实上,我偶尔在网上看到某些人一提起曹虎这个名字,还是会提出所谓的道德拷问,永远觉得是社会欠了他什么;而再一想起夏雪平,虽然没了陈赖棍他们的运作,但是还是会有人攻击她、谩骂她是个“只会杀人的婊子”,甚至明明她在这个案子里的功劳最大,可到现在,连一个最普通单薄的嘉奖令都没有。可在我本来的印象里,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才会对蔡梦君的指责如此失态。
可是说着说着,我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蔡梦君,又对她油然而生出了一丝怜悯。我觉得有些争论并不一定要论出个是非对错,于是重新和气地对蔡梦君说道:“蔡小姐,我何秋岩的确欺骗过你的感情,你应该因为这个恨我、并永远讨厌我,是我罪有应得。如果你依然要把段亦菲的死,算在我的头上,且偏要认为是我毁了她的人生……如果这能够让你心里好受一些的话,那就请你继续恨下去吧。”“……呵呵,我怎么可能会恨你?”蔡梦君哀怨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恰巧此时,捏着两只拳头、表情抓狂的白浩远,带着愁容惨淡的许常诺回到了办公室,我便直接带着蔡梦君去了许常诺的办公桌前,签了那两份补办的死亡证明,以及蔡梦君替段亦菲把那部《浮华遗事日记》的稿酬全部捐给基金会的申请。办公室里的好些人不知道在我和蔡梦君以及已经亡故的段亦菲之间的事情,有好几个不长眼的,尤其是那些刚从警院调来的实习学警们,还都以为蔡梦君真的是我的女友,一开口莽撞地全都在管蔡梦君叫着“嫂子”,我训了那几个瞎起哄的主儿,他们还偏要说蔡梦君看起来跟我般配得很,弄得本来就悲怒交加的蔡梦君,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站在我身后尴尬得很。
当一切手续都办完,出于礼貌、也出于对于蔡梦君的一丝亏欠,我主动送她下了楼。不知道是因为所有东西全都处理完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从看到我就摆出一副戾气十足面孔的蔡梦君,此时的脸上,也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轻松。外面的雪依旧没停,但是这漫天飞舞的顷刻花,却比刚刚那鹅毛大雪略微温柔了丝许。
“做警察,很累吧?”在市局大院门口,蔡梦君又连忙回过头对我问道。
我把双手插进羽绒大衣的侧口袋里,看着前方的静谧街道,又看了看肤白赛雪的蔡梦君,对她微微一笑:“还行吧,我才干了不到三个月,而且刚刚修了一个月的假期,人都闲懒了。”“跟你女朋友一起去休假的?”蔡梦君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问道。
“嗯。”“真羡慕她。”蔡梦君深情地看着我,直言不讳地说道,“那我走了。”“嗯……诶,你那辆跑车呢?”“嗨!被老爸发现了呗,没收以后他给卖掉了。”蔡梦君有些失落地说道,“何况……而且这都冬天了,就咱们F市的马路,跑车怎么开啊?我是打的士来的。”“也好。”“那,何秋岩,我走了。”蔡梦君微微嘟着嘴,幽怨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我,对我迟疑地招了招手。
“嗯,路上小心点。”“好。”或许之后,再也不会跟她见面了吧。
——一想到这,我也不知怎么的,那种不甘心的感觉又找上了心房,于是我忍不住搔了搔后脑勺,踌躇片刻之后对她连忙问道:“那个……这都中午了,大冷天的,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咱们警局食堂的砂锅、盖饭、汤粉,都好吃得很;你要是不习惯,这警局周围也有不少不错的小馆子,日料、西餐、川菜、包子饺子,也都不错。”“吃饭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走了。”她留下这么一句,拦下了正经过的一辆空车,上了车之后,那地上两道黑色的车轮印,逐渐延伸到白茫茫的风雪之中。
此时此刻,手机突然响起,我沉浸在这漫天寒酥之中,连来电提示看都没看直接接通了电话。
“秋岩,你跟你妈妈从外地回来了吧?我记得应该是今天?”来电话的是父亲。
“哦,老爸……那个,昨天我和……妈妈就从……已经会来了,”父亲的来电,恰似一种对于我和夏雪平回到F市后,没意义第一时间联系他的质问,于是一时间我竟有些口吃,“只是昨天……妈……夏雪平那边遇到点事情,挺复杂的,就没来得及……忘了告诉您一声。”“嗯。老爸今晚,想找你和你妈妈,再加上美茵,一起出来吃顿饭。你跟你妈妈说一声。”父亲对我说道,语气郑重而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那个,这事还有点麻烦……”我想把夏雪平换了个地方上班的事情告诉父亲,应该也不算违反纪律,“夏雪平现在在市情报局呢,国情部那边有个案子需要她帮忙协助处理。”“哦,是这样……我明白,你和她刚回来,一定会很忙……这样,你看看给你妈妈联系一下,问问她晚上什么时候下班;等她回信了,告诉我,我再跟你们俩定时间。地点在‘麟港渔村’,美茵这边我接她。爸爸等下还有事,先不跟你多说了,等你消息。”说完,老爸就把电话挂了。
这突如其来的要请我和夏雪平吃饭,还这么迫切,这是有什么事情?父亲……难道是想和夏雪平复婚么?胡思乱想没有用,我给夏雪平打了个电话,她没有接,于是我给她发信息留了言,吃完午饭之后又过了半个小时,夏雪平才给我回信,说晚上5点45分,要我去情报局门口接她,并且也同意了父亲的请客。我又继续追问一下夏雪平这一上午过得如何,可她那边一下子又没了任何回应。很多很不好的想法又突然袭上心头,但我又告诉自己:之前在段亦澄和艾立威的事情上夏雪平都没怎么样,何秋岩,你应该信任她才对,她是爱你的,她心里爱的只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