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情海泛舟(一)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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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方村的北面(现在的电业局西侧)了,天高下车了:“我快到家了,”他用手往南指给彩云看:“你看,那就是俺村——往南不远就到了——你自己走吧。”
“这……好吧。”她原以为天高能把她送到家,没想到就此把她撂了,从表情上看,她有点不太情愿。其实,天高也想再往北送送她,但他有难言之隐,不想对她过于热情,不想拉近与她的距离,不想加重两人之间的感情砝码,所以天高明知这里离她家仍有八里路要走,也明知她心里是多么渴望自己能把她送到家,也只能狠狠心让她自己走了……
“明天下午你打算怎么走?”天高以试探的口气问彩云。
“你说呢?凭你良心看着吧。”彩云像是在试探天高对自己是否有情。
“这样吧,明儿下午三点以后,我在这儿等你……”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走了,走了没几步,转回头见天高仍站在那儿看着自己,就冲天高回眸一笑,摆了下手,这一刻,她给天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高觉得她很美。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钟,天高提前来到了约定地点等她。等了一阵子不见她来,就骑上车子往北去迎她,在西桂桥上遇上她了,她上身穿一九蓝包扣对襟的立领便服,下身穿茄紫色咔叽布裤子,脚穿黑色白底带撩带的布鞋,全身的装束既不俗气,又朴素大方,因为焦急赶路累的,脸色白里透红,汗津津的,见天高站在她的面前,很高兴:“大哥你过来迎我?叫你久等了,对不起了……”她用手绢擦着汗。
“我也刚来。”他调转了车头:“来,上车吧。”
“时间早着呢,你先歇歇,咱俩先步行一会儿,”
天高接受了她的建议,同她缓步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彩云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吃饭了?”
“啊,吃了。”天高觉得有意思,三点多了,也许她实在没有话说了:“你说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当然是午饭啦,你吃的什么饭?”
“饺子,”天高撒谎了。
“饺子?我也吃的饺子,俺妈中午现包的”
“你挺有福的,你妈是不是把你当成宝了?”
“你也有福啊,你妈不也包饺子给你吃了?”在彩云的心目中,她很羡慕天高有个“幸福的家庭。”
天高怕言多有失,失多丢人,就闭上嘴不再谈自家的事了,他已习惯将痛苦埋藏心底,他不想对彩云说实话,也不想让彩云了解自己,因为这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可怜的自尊,他不得不对她进行善意地欺骗,他认为轻率的坦诚有时会被人误以为是在乞哀告怜,他不希望别人这么看他……
彩云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她认为是自己的意中人,从昨晚到今儿中午一连三顿没吃饭了,她更没有想到他有太多的过去,有太多的历史……
天高虽然饿的眼前冒金星,可是面对这个心地善良而纯洁的姑娘,他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同她谈笑风生。
微风拂动着柔曼的枝条,白色的柳絮漫天飘飞,迷迷蒙蒙,撩人的春风暖意融融。
天高今天也换季了,脚穿高腰篮球运动鞋,腿穿褪色的蓝平纹细布裤子,身穿黑色花达呢人民服,内衬海军蓝圆领衬衫,胸前别着一枚**的瓷像章(**头戴红军军帽,身穿红军服装那枚),他的着装板正而得体,虽然不算是风度翩翩,也不怎么洒脱,可在彩云眼里,他就是自己的白马王子,他赶着车子在右边走,她在路岩石上同天高挨肩走,她边走边打量着天高:“大哥,你挺帅的。”……
“是吗?我帅吗?你太夸张了”天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帅,现在有人说他帅了,他认为那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沿途景色迷人,花似锦,草如茵,春风挟来了淡淡的花香和少许的青草芬芳,沁人心脾,再加上有这么个美丽的伴陪他同行,他当时的心情也算惬意……
天高蹬车的速度并不快,因为肚子饿的难受,还得带着她,偏感到吃力,一会儿身上就汗漉漉了……他一手扶住车把,一手解开衣扣,一路蹬车,一路迎风纳凉,风把两片前襟抛向身后,许是前襟扑到她的脸上,他感觉她在身后扯了下前襟,但她的右手一直搂住他的腰,一刻也没有松开……
路上的行人,见车上有位漂亮的女孩依着天高的后背,都对天高投来羡慕又不乏嫉妒的目光,而天高却并不以为然。她虽然柔情似水,他却心如薄冰,他没有资格没有权力对她有“爱”的念头,他不配有这种念头,她的纯洁,使他不敢有一点邪念,他只想尽一份责任——一个结伴同行的责任,既然能把她从工地带回来,就应该随车把她再带回工地,这叫一个人情做到底,也算善始善终吧……
过了文武桥,因为是上坡路,两人下车步行,天高偶然觉得两个衣兜沉甸甸的,伸手一摸,两个衣兜里装的全是糖块:“嗯?这糖?”
“别嫌弃,给你的。”她的脸红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他的心震动了一下。他知道彩云对自己有意了,他也闪过这样的念头:若能与她相爱,也算不虚此生。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拒绝接受她的馈赠:“这糖我不能要,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牙有病,一吃糖就疼的要命。”
“有这样的事?我听说小孩吃糖多了牙疼,还没听说大人吃糖牙也疼……”她将信将疑。
“是啊,我这病得了好多年了,真的,我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糖……”
他感到累了,有无数的星星在他眼前闪来闪去,他停下了车子:“歇歇再走吧,”两人坐在路沿石上,这时他想到兜里的糖,他真想吃块糖压压饥饿,但他忍了,他把糖全部掏了出来:“来,装进你的兜里吧,我真不能吃,请你相信我……”
“你嫌少吗?这糖不是我买的(实际是她买的),这是俺四哥休班回来捎给我的……我本来想直接给你,怕你不要,所以在刚才坐车时,你的前襟扑到我的脸上,我随手把糖塞进你的衣兜里。”
“不管怎么说,我谢谢你了,反正我不要糖了,你带回去,给你宿舍的同伴吃吧……”
“大哥,你这人太于可了,你牙有病,有那么严重吗?不能多吃,吃一块也算给点面子了,旧社会是男女授受不亲,现在是新社会,男女间吃块糖算了什么?”她生气了,但没有翻脸。
“我不是于可,也不是不给你面子,因为吃糖,叫牙遭罪我不干……这样吧,等到了宿舍,我把糖还给你——不要忘了,咱们是出民工的,不能在一起干一辈子,男女间认识可以,交往不能过深,这对双方有害无益……你懂吗?”
“懂了,”她的脸颊泛上了绯红:“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过——这糖吗,吃也由你,不吃也由你……”
到了单山子(山名)两人下车迎坡而行。
她不再说话了,也许她认为天高眼光“高”,“架子大”,看不中她,所以才不肯跨入她那敞开的爱情大门。任她怎么想,这是她自己的事,反正天高主意已定,既不想得罪她,又不想亲近她,永远同她保持一定距离,这对她是公平的。
天高很清楚,天上不会掉下个林妹妹,日头也不会从西边出来。可是,天高不会知道,彩云对他已是心萌动,情正浓,他却一直毫无激情,老气横秋。他曾想对彩云说:“我家是地主,老婆正在打离婚……”也许会把彩云吓的拔腿就跑,最少一气能跑出二百米,但是,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勇气对她说实话——对此,天高也有想法,彩云早晚会了解自己的一切,因为自己村里来了那么多熟人,还有不透风的墙?等她完全知道了天高的身世时,她就会理解天高的所作所为了,并无害她之心,也就没有理由恨他了……
不管怎样,天高绝没有玩弄感情的意思,也绝没有伤害她的想法,只是面对这位冰清玉洁的女孩,他开始矛盾了,明明喜欢却又不敢喜欢,明明想爱又不敢爱,这对他来说是有点痛苦,但在当时那个政治环境下,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他陷入了痛苦的往事回忆之中:初莲、钱栖、批斗台、一幕幕……
“大哥,又在想什么?”
“没有,没想什么,只是有点饿了,中午没吃饭……”终于说漏了嘴。
“中午没吃饭?”
“不不,中午没吃饱。”他极力恢复了镇静。
“先吃块糖压压饥吧”说着她扒了一块糖硬是塞到天高嘴里,天高不忍心吐出来了……
他终于吃了一块糖了,彩云觉得天高给了她一个好大的面子,又来话匣子了:“今年正月来水库工地前,俺妈曾叮咛过我:‘出门在外,一个姑娘家不要和男子随便的来往,别搞些拉拉扯扯的,’”她毫不掩饰地笑着看着天高:“这不……到底还是和你……”她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别说了,咱们没有来往,只是相识……”为了让她死心,天高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妈说的对,我是男的,你是女的,男女只能相识,不能随便来往,你应该分清相识和来往的界限……”
“照你这么说,你来回趟辛辛苦苦用车子载着我,咱俩属于相识,还是属于来往?”
“当然属于相识了,即便我不载着你,如果我自己骑车子在路上遇见了走累了的女孩,也许我也能载着她,当然,从此也许就互相相识了,但这绝不是交往,你明白了吗?”
“行了,大哥我什么都明白了……”
……
到了房东门口,天高再一次把糖还给她:“这糖……你拿回去吧。”
“你愿吃就吃,不愿吃就扔到猪圈吧。”她一甩身进了房东的门,就在那一刻,天高看到了她脸上的一丝愠色。
房东大婶下班回来了,两个女儿也放学了,他想把糖给房东大婶,又一想,不对,那不等于接受她的感情了吗?他用半张旧报纸把糖(共约一百块)包好了,亲自去了西院房东家,彩云不在,她的同伴在家洗头,同伴说她去领饭吃了,天高把糖放在彩云的床上……
天高吃完饭回来,筋疲力尽地上了炕,刚躺下,发现褥子下面凸凸囔囔的——是什么东西?掀起褥子一看,那包糖又“回来”了,这可怎么办?他发愁了,这时候,房东上小学的女儿进来神神秘秘地告诉天高:“大叔呀,刚才是彩云姐姐把糖放在你的褥子底下,她要我保密,不让告诉你……”
“是吗?她还说什么了?”
“没有……大叔,彩云姐姐对你真好……”
天高留下了这包糖,虽然他有一百个不愿意。他把糖分给房东大婶一半,剩下一半同老洪和老杨分吃了……
以后的几天,彩云常找天高要衣裳洗,要鞋刷,每次都被天高婉谢了,天高知道好歹,故意对她冷淡是为她好,故意疏远她是为她负责,他不想让彩云在自找的痴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早晨上工时,天高带了几件脏衣裳和一双脏鞋,中午在工地吃完饭,自己到河的上游去洗衣裳,下游虽然水深面宽,那儿挤满了很多洗衣裳的女民工,还有高庄村的妇女,他不愿凑女人堆儿,他喜欢上游,虽然水浅面窄,这儿清净,一个人也没有。
他先把衣裳泡在水里,打算先刷鞋后洗衣裳,刚刷完了一只鞋,彩云(她在下游洗衣裳)从下游跑过来了,从水里捞起衣裳,抓起那只没刷的鞋:“来,都给我,”说完转身要走……
“不用你了,谢谢你,我自己能干……”天高上去夺衣裳,她死不松手,天高假装发火:“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烦不烦?”
“我真有那么讨厌吗?”她委屈地想哭:“我今儿非要烦你……”
天高考虑到刚才说的话有点重了,可能伤了她的心,就换了一个口气:“你还是走吧,求你了。”双手继续抓住衣裳不放,因为衣裳泡透水了,两人前胸都溅湿了水,谁也不肯放手,还是彩云急中生智,“恫吓”了天高:“你还不松手吗?咱俩在这儿拉拉扯扯的,下面那么多的女人都在看着呢……”
天高往北一看,果不其然,下面洗衣裳的女人全停了,都往南看着他俩扯着衣服,这一招算灵,天高为了避免招来绯闻,他不得不妥协了,松开了手。
快到干活的时候了,天高准备到下游帮她拿湿衣服,快到下游了,天高停下了,因他远远的见彩云正在那里跟天高同村的一个姑娘说话,那姑娘跟彩云又是说又是比划的,这姑娘同天高住南北街,是一个生产队,这次是来干短工的,突击坝后坡抬沙的(姑娘姓丰),天高意识到,泄底必是老乡亲,彩云肯定通过丰姑娘打听到了自己的底细,这样也好,她往后再也不会理自己了,自己也用不着逃避她了,她会自动离的远远的,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自己可以静下心来,在平淡中度过水库工地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