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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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买二十斤,买少了不行,……不过你放心,瞎不了你的钱,你暂时先把钱垫上,等把蟹子送我家去,回来就把钱捎给你。”
“可是,家里没有钱了……”
“这我知道,你交往人那么好,你可以出去借啊……”他摇晃着天高身子:“你去借钱吧,好不好那?嗳,你说好不好?”娇媚的力量终于使天高妥协了。
他开了街门,原来卖螃蟹的是两个姑娘,姑娘好眼力,一看就知道出来了个大主顾,经过讨价还价,天高以两角五分钱一斤的价格买了二十斤螃蟹。蟹子鲜肥个大,一斤能称三个,八条腿全动,放在盆里,各个都在“横行霸道”。天高到本村一木匠家借了五元钱给了卖蟹姑娘。
北屋元金出来了,天高同元金一起扛着锄上山锄玉米了。走时天高特意叮嘱老婆:“早晨做饭时,拣几个大一点的蟹子烀一烀,咱俩吃几个,再捎几个给你小弟(六岁),还有,这蟹子咱不要钱了……”
“恩,”她答应了。
天高高高兴兴地上山了,心想着一会儿干活回来能吃到螃蟹了。
天高从山上回来了,习惯地先看看猪圈的克郎猪,克郎猪见到了男主人,两只前蹄趴在猪圈墙上,不停地嗷嗷嚎叫着,天高看到猪食槽里舔的净光,猪肚子也饿的瘪瘪的。难道她怎么今儿早晨没喂猪?他进门提起铁罗在猪食缸里盛满了猪食,先把猪喂了。
天高心里犯起了嘀咕:二妹一早晨在忙些什么?连猪都没喂?
进屋一看,锅盖子周围还在嗤嗤冒着热气,满屋子都是烀地瓜干味儿,从灶镗里掏出的草木灰堆在锅底门口,摘下的菜叶和烧剩的草也混杂在一起。再往里屋一看,她正在那对着大镜子抹胭涂粉,梳妆打扮,桌面上尽是梳落的头发和散落的胭脂。早晨买的二十斤蟹子已经分成两个篓子装好,放在水缸旁边……
“你烀螃蟹了吗?”
“没有。”她歪着头,一手压着刘海儿,一手别着发卡子……
“为什么?”天高有些生气。
“你这个人真是的,不是说好了吗?给俺妈家和大妈家每家十斤蟹子,我称好了,正好每家十斤,咱如果吃几个,那就不够十斤了,缺金少两的,象话吗?”
“怎么不象话了?咱自己花钱买蟹子送给父母,送十斤也行,送九斤也可,别说是咱们借钱买的,就算是父母花钱买的,咱们做晚辈的吃几个螃蟹也算不了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反正给父母的东西当晚辈的一个都不能动!”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能动!”
“我要是动了呢?”天高已气愤填胸。
“你敢!——想馋死啊!你怎么这么馋?年轻轻的什么时候能馋到老?你比猫还馋吗?”
“你说对了,我就是馋,就冲你这么说我,我今儿非吃这螃蟹不可!”
天高掀起了锅盖,用铲子将不太熟的地瓜干盛到盘子里,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蹲下身来从一个篓子里拣了十个大一点的螃蟹丢进锅里,盖上了锅盖。从掀锅盖到盖锅盖,整个动作快得“迅雷不及掩耳”——她没想到天高会动真格的了,站着没动,眼里充满了愤怒。
天高到街上装了一篓子麦根儿,坐下来烧火了,他一手拉着风匣,一手用烧火棍拨弄着灶镗里的火苗,水刚半开,元金在外面招呼:“天高,上山锄玉米了,再不走就晚了。”
“你先走吧,你替我跟队长请个假,我今儿有点事,不去了。”他没有多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心里气炸了。人在烧火,心在想,蟹子烀熟了又怎么样?他已经气饱了,哪还有胃口吃?
他改变了主意,把风匣停了,不烧火了,也不想吃螃蟹了。他坐着小板凳胡思乱想,这过的算什么日子?她天亮前的妩媚和现在的刁蛮……,天高觉得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他恨自己太没有脑子了,听了甜言蜜语就神魂颠倒不知姓什么了,当然也恨她翻来覆去,说的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天高拿着烧火棍,瞅着灶镗里的余火,心烦意乱——上山干活吧,晚了,烀蟹子吧,也吃不下,坐着吧,无聊又生气。烧火棍着火的一头只剩下点点的残火,那黑乎乎的炭头正好是一支“画笔”,他用这支“画笔”胡乱在地上花了一道黑色的长痕——哎,有了,他突发奇想,画个雀儿吧。
他极端无聊地用“画笔”在锅门右侧墙面上画起了雀儿,画好了,抓起锅台上的抹布抹去,再画,再抹去……
二妹双手叉腰,站在一旁看着天高在画雀儿,知道这是在故意气她,明目张胆地跟她较劲儿“你在干什么?怎么不烧了?你不是馋蟹子馋的要死吗?”
……
天高强压怒火,照样画雀儿。
“你想找事吗?晴天白日的不去干活,在家烀够了螃蟹又画雀儿,真有了出息了……”
“有没有出息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我今儿非管管你不可,”她也来火了——不,她疯了,她掀起锅盖儿,拿起炊帚从锅里一下子撮出了六个大螃蟹,全掉在锅门前这堆草木灰里。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也没想到她的动作也如此迅捷……
天高来不及多想,扔下“画笔”,双手捧起了蟹子——连蟹子带草木灰一起全捧回了锅里。谁知她也不是孬种,眼明手快,紧接着又是两炊帚,把四个蟹子全撮出来了,锅里的水面上飘满了草木灰,地上的蟹子也沾满了草木灰……
两人开始了“拉锯战”,他往锅里捧,她用炊帚往外撮:“再叫你馋,我再叫你馋……”
天高,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虽然是黑五类分子,但他并不惧内,也没患上“妻管严”,他的迁就和忍让总是有限的,看着草木灰里“横卧竖躺”的蟹子,再瞧瞧她,将腚靠在水缸沿上,满脸的幸灾乐祸:“烀呀,怎么不烀了?画呀,怎么不画了?老实告诉你,我姓钱的也不是好惹的!”
他不想跟她吵,也不想跟她讲理了,因为天高懂得,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他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也用愤怒的眼睛瞪着她。
“你瞪我干什么?你能把我怎么样?”她蓄意挑衅,或许希望事态更加扩大……
是可忍,孰不可忍!天高从草木灰里抓起一个蟹子朝她摔了过去,蟹子重重地击中了她的“前胸”,然后滑落到地上,她刚换的那件绿底白格子上衣前襟沾上了黑乎乎的草木灰。
“拿蟹子打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动手啊?”她一点不怯,迅速反击,躬腰捡起那个蟹子朝天高也劈头砸过来,天高把头迅速一歪,幸好躲过了这颗蟹子“炸弹”。
她的反击终于激怒了天高,他忽地站起来,一步跨到她的对面,握紧了的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别欺人太甚,你以为我不敢揍你吗?”
“你可吹了牛逼了,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天高握紧了的拳头握了又握。
“好小子你打呀,”她步步靠近了他:“你打呀,我就不信你地主还敢打人!”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的话冲了他的血管子,心跳急剧加快,握紧了的拳头几乎触到了她的鼻子:“你再说一遍!”
“怎么?地主还敢打人?……我就说了,你敢怎样?”
天高火冒三丈,愤怒的拳头终于砸在她的膀子上,她哇地一声哭了:“反了,反天了,地主打人啦……”她又哭又喊——她撒泼了……
“你!——”天高已气得全身打颤颤,原以为她喊一句就不喊了,可她象个扩音喇叭似的不停地大声广播:“地主打人啦,反了,反天了,地主打人啦……”
愤怒取代了理智,索性插上了内街门:“你不是说我地主打人吗?那好,今天我就好好‘伺候伺候’你!”
天高一脚将她撂倒在地,又打了她两拳。
这时她才真的害怕了,扯着嗓子大喊:“不好啦,地主打人啦,救命啊……”
“咚,咚咚……”来人了:“开门,快开门……”
天高拉开了门,她“获救”了。
小院里立刻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七嘴八舌地相劝了:“碟子碗儿哪有不碰个响儿的,小两口吵嘴打仗算不了什么,睡一宿赶明儿就好了。”
二妹什么也听不进去,象个刚从虎口脱险的幸存者,蓬头散发,向人们哭诉着:“婶子大妈啊,幸亏你们来的及时,要不我今儿就被地主打死了……”
“男人打老婆是无知的。”
“小媳妇这么好,心疼还来不及,你怎么舍得打她?”
“再不准打老婆,下不为例,听见没有?”
“你再打俺兄弟媳妇,我决不算你!”
大家都批评天高打媳妇不对。
她继续哭诉着,天高也阐明着他也是迫不得已的。他们第一次向人们披露了他们两个并不幸福,甚至到了离婚的边缘。
是啊,天高也知道今天可能是离婚的开始,天高也受够了气,干脆打肿脸充胖子,来个“先发制人”,他当着众人的面:“你不是成天吵着要离婚吗?那好,你今天就滚,像你这样的老婆有还不如没有的好……”
“婶子大妈啊,你们听见了吗?他要撵着我走,是不是他有了相好的了,是不是又想起旧情人了?”
“你简直是疯狗,乱咬人,快滚!”
“这可是你说的,我滚,我现在就滚,”她用手指着天高:“我腾地方给你,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不回来拉倒,三条腿的驴没有,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天高嘴上说的嘣硬,心里虚得很。
“咱俩离婚吧!”
“离就离!有什么了不起的!”天高在众人面前能死在阵上,也不能怯在阵上,可一股透心的凉气却涌上了心口。
二妹要走了,她哭着往篓子里装蟹子,她的记性不坏,没有忘记草木灰里还有,用手扒拉出来,也没洗,连灰带泥地装进篓子……
好心的邻居大嫂着急了:“你媳妇要走了,你赶紧说几句软和话吧……快点说呀,小两口打仗没有隔夜之仇,男人望着媳妇下跪也不丢人……”
天高站着没吭声。
大嫂没办法,又进屋对她说:“小媳妇别走了,天高打了你一拳,你今晚上再打他十拳不就得了,两口家吵架有什么?早上吵,晚上就好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说的实在:“人家小媳妇是精明人,要离婚是对的,年轻轻就当小地主老婆,什么时候能当到老?太可惜了……”虽然说这话的人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天高听到了。
她在进行小“扫荡”了,把蟹子都装进了篓子,又将桌子上的方镜,雪花膏,胭脂粉盒,梳子也装进了篓子……
“衣柜顶上的木箱子你不许动,我今天拿不了,先搁这儿,等离完婚我来搬。”
“行,什么时候搬都行,反正木箱子你也锁着,我不会偷你的东西……”
小院的人越聚越多,屋里灶前炕前也站满了人,几个好心的大嫂做了最后的努力:“小媳妇给点面子吧,不要走了,俺和你这个侄媳妇还没交往够呢,你要是走了,不想我们吗?”
“天高兄弟,你今儿打你媳妇就是你的不对,快给你媳妇告个饶她就不走了。”
……
哀莫大于心死,天高听不进别人的劝了,因为他知道,即使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不如让她走吧。
二妹挎起了沉甸甸的篓子走出了家门,他跟着她的身后一起上了街。这时天高终于知道自己没有力量挽救他们的婚姻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街上的人用各种眼神看着天高,表情全写在脸上。有的同情,有的鄙视,有隔岸观火的,有怜香惜玉的——小媳妇嫁给地主家可惜了……
她低着头,含着泪,从人缝里挤了出去,顺着大街往东走了。
人们奔走相告,传递着最新消息:快来看那,天高他媳妇跑了……
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尾随着她的身后,将她“送到”村东的小河边,冲着的她的背后不住的喊:“小媳妇哭了,小媳妇跑了……”
看热闹的人们陆续的走了,天高孤零零地坐在猪圈墙上,那头克郎猪闭着眼睛躺在窝里,听见了动静,睁开眼见了天高,懒洋洋地站起来,瞪着混浊的黑眼珠望着天高,“嗡嗡”叫了起来。这时,初莲从西边走过来了,天高立即离开猪圈回家了,他不想见到她了……
二妹走在半路上,正好与天高妹夫碰了个照面,妹夫刚想打招呼,她却低下头匆匆走过去。妹夫纳闷了,怎么嫂子脸耷拉那么长,见了妹夫也不吱声?
天高妹妹生了个女儿,妹夫是来天高家打喜的。一进村,那些压街头的人们就向妹夫发表了“头版新闻”:“你舅子媳妇跑了,要跟你舅子打离婚……”
天高在山上干活,妹夫被锁在门外。
一个好心的大爷上山找到天高:“你家来客了,你妹夫来打喜了。”
天高向队长请了假,回来将妹夫领回了家。
妹夫来的真不凑巧。媳妇刚刚跑了,天高还没回过神来那,再是,天高也不知道如何招待妹夫啊。刚好,北屋的兆婶来了,兆婶叫天高进城买了肉、鸡蛋和菜回来,天高烧火,兆婶炒菜,擀面条。面条煮好了,又用面水煮了一百个鸡蛋,兆婶回家找了红色染料,将熟鸡蛋全染成了红色,兆婶说这叫红皮鸡蛋,要妹夫回去分给亲友。
妹夫走时,天高特别叮嘱妹夫,要他不要把二妹跑回妈家一事告诉妹妹,免得她坐月子间为哥哥担心,妹夫答应一定保密。天高告诉妹夫,三天后他必去妹夫家一趟,一来去看望妹妹母女,二来去送汤米(鸡蛋和小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