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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银杯已经擦拭得洁洁生光,杯口已满,沉沉的酒夜泛着黯黯幽光。
大秦的酒,鸿烈、畅然,是这时间最好的流水。就这么看着,甚而都不必饮,也可觉这杯中日夜倏忽漫长。
一抹朱唇与这最好的流水亲近时,小银杯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清灵声响。碎红喝下半口,放下杯来,方才拿杯的手指缓缓支在耳鬓间,脸就微微泛起桃红来。
这个有着咸阳城最妙的手的女子,今儿个穿的那么好看。
最好的料子已经裁剪成最合身的衣裳,公子、美姬的依稀身影两两隐隐其上。衣裳泛着淡淡的,令人安宁的香气,丝丝密密、寸寸交接着,毫不吝惜地与这副最令人感到温暖、安憩的美丽肉身亲密纠缠。肉身往上,云鬓成岚,那根雪夜里人相赠的簪子别在绵密云峨中间,尖角晓露,尾垂小玲珑,咯呤咯呤轻轻作响。
女人喝酒,缘由大抵有二——寒冷,或者浇愁。
看起来,碎红却不必非要什么来由
寻暖是不必的,如绣坊的窗棂门阁,她都精心用料子处理过,可谓冬暖夏凉,再说春寒如今已经渐渐淡去。
那么,浇愁?
有何事可愁。在她眼里、心中,明月从来都是来去无踪。即便长时困在她这里天天睡懒觉时,她也不会心生欣喜,因为她知道人总会离去;而人长久未再见面时,她也是淡然的,因为她明白,人,总归会再来。
但是——光阴却是一去不复返的东西。碎红明白,再好的肉身芳华,也会一朝淡尽,直至最后,散发出腐败气息,然后像大道两旁南山之上的落叶那样,默默归寂尘土。
那就在芳华欣荣之时,戴上最好的点缀,穿上最好的衣裳,饮下最好的酒——说不定微醺动容之时,人就回来了。
最好的女子令人心目安妥、迷蒙。而最好的酒,则让最好的女子如繁盛的草树那般,不知不觉间在春风里葱荣起来。
记不得多少杯了。
夜色,一如碎红长长的眼睫那样缓缓低垂下来,像想要歇息的蝴蝶,静谧而动人。
芳醇在欲滴红唇边缘无形缭绕——其上,是她最钟爱的丹朱;丹朱轻分二片柔柔一开阖,那话音像梦一样:是否再来一杯,这么好的夜色?
倏忽这么兀自相问一句间,木阁上忽然传来久违而熟悉的声响。
那步履之声多少年了,都未曾变过——慵懒、拖沓,丁点也无一个天下最好的剑客该有的迅捷、利落。碎红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便定在了半空。随即侧了一身华服的身子回首望向木阁时,心中便起风了,这风吹到眼目里,整个目光就虚掉了。
晶晶莹莹的珠儿里,那人就这么走来了。
还是那没心没肺的微笑,怀里依旧像抱着心爱的玩具那样抱着那方料子,而料子之下,是十步一人滴血不沾的旷世杀人器。
他说:我回来了,有没有好酒?
碎红起身了,却已说不出话。就这么立在桌旁,一身华服光采绰绰,只手垂往腰际,另手绕胸而过浅握了一臂薄凉,回半个泪脸瞧他,笑。